因緣際會,我有機會認識了一群台南女中的人。她們是林秀珍老師,以及蔡喻安、鄭韶昀、王亮文、謝沂珍四位同學。
她們一起創作了繪本《樹á跤ê自由夢》,這是一本以白色恐怖政治犯丁窈窕為主題的作品。
丁窈窕是少數廣為同溫層所知的女性政治犯。她日治時期就讀台南女中的前身「二高女」,戰後卻因「台南郵電支部案」入獄。她帶著身孕坐牢,並且在女監裡產下女兒,與獄友施水環等人共同撫養嬰兒。
1956年7月22日,也就是65年前的今天,獄官走進丁窈窕的牢房。不知為何,獄官沒有明白講出她的來意,反而撒謊說:「你有特別接見。」丁窈窕抱著年僅三歲的女兒往門外在,卻立刻被雙手反綁上銬。這時候,所有大人都知道了,「特別接見」不是真的,這恐怕是要槍決了。
奇特的是,連三歲的女兒都發現不對勁了。她抱住媽媽說:「我媽媽不是壞人,你們不要槍斃她。」
在場眾人沉默。獄卒試著把女兒拉開,她又再次大喊:「我媽媽不是壞人,你們不要槍斃她。」
最後,她甚至咬住媽媽的衣服,不斷喊著:「我媽媽不是壞人!」
多年前,我第一次看到這個故事的時候,好半天都講不出一句話。
那是怎樣的時代,竟然三歲的女孩都習染了政權的殘暴。
於是,當我聽說台南女中的這群師生,決定要以她們的學姊丁窈窕為主題創作時,我就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支持。而當我具體讀到她們的作品、與她們交流之後,我更為她們的理念與心思深深震撼。
她們選擇用「繪本」這個形式,是因為要讓更小的孩子知道白色恐怖的故事。
她們選擇用「全台文」,是為了彰顯台灣的故事,那也是丁窈窕的語言。
她們希望可以為丁窈窕立一個紀念碑;而這本繪本,就是她們希望先立在每一個家庭裡的,小小的紀念碑。
她們自己繪圖、自己研究史料、自己撰寫台文。她們創作的時候,都還是高中生。
——如果你拿到繪本,請記得翻到封底。封底繪製了台南女中內的「丁窈窕樹」,並且也畫上了她們夢想中的「紀念碑」。
而所謂的「丁窈窕樹」,事情是這樣的。丁窈窕在獄中時,曾把自己的遺言寫在香菸盒,並與一束自己的頭髮,一同交給獄友郭振純先生。將近二十年後,郭振純先生出獄,便把這些紀念物,埋藏在台南女中一棵壯碩的大樹下。
為什麼是台南女中?
因為丁窈窕說過,在台南女中(二高女)的日子,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。
在郭先生埋下信物後的幾十年內,並沒有太多台南女中的學生,知道她們曾有這麼一位學姊,在校園內默默庇佑著她們。這不是學生的錯,是整個社會的威權冰層,把所有關於台灣的故事都凍結起來了。
而現在,一群從2015年之後,陸續集結起來的台南女中師生,重新憶起了丁窈窕的故事。不但憶起,她們也希望這個社會都一起脫離遺忘。於是,她們啟動了《樹á跤ê自由夢》這個計畫。這一次,終於不是老年人、成年人大聲疾呼,說「我們不能忘記歷史」了。這一次,是年輕的孩子主動接起了歷史的絲線,準備將之傳遞給更年幼的孩子。
樹下的自由夢,不應該只是一場消逝的幻夢。
記憶,是我們使自由持續的最大武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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