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恐懼啟動了語言。越害怕的時候,我說得越多。他心裡燃起火一樣的同情,想盡他舌的能力,講些他們所要聽的話,使各個人得些眼前的慰安,留著未來的希望。
——賴和〈阿四〉
本來,我是不知道怎麼說話的。跟很多人一樣,那一夜的好幾個月以前,我就知道自己會是反服貿運動的支持者、聲援者。這和我的知識和立場是一致的,雖然在實踐上,我依然不夠徹底,不是那種能以肉身鼓動風潮的人。如果沒有318的驚雷,我們只會是這一議題上潛伏的隱蜇,或者終於在地下未蛻變即死亡,如同其他更多議題的潛在支持者一樣。然而歷史沒有如果,當三月十八號立法院大門被衝破的那一刻,我突然想到寫碩論期間讀過的兩本「保釣運動」文獻集——《春雷聲聲》、《春雷之後》——,知道為什麼它們要用「春雷」來概括這場開啓了戰後台灣所有反對運動的歷史事件了。
風雷已經騰捲起來了,但我並沒有準備好,成為一個盡責的聲援者。這並不只是因為,我剛從三週的成功嶺替代役新訓歸來,剛剛投入遠在嘉義的單位,還未使自己的語言從單調枯索的行軍節奏中甦醒過來的緣故。事實上,像我這樣的文學寫作者,不管在什麼樣的社會運動當中,多半都只能是跟風的聲援者。無論對現實政治的理解或是對特定議題的耕耘,我都沒有深入到足以做出什麼有意義的貢獻,僅僅是憑藉一種倫理上的執著和粗淺的知識背景,在旁敲鑼打鼓,自怨難以「和大家站在一起」,自我安慰「寫些東西,能讓多一點人看到也好」。
而在318運動初期,連這種自我安慰也失效了。朋友們一一投入現場,而我正被安頓到一個中小型醫院的資訊室,開始每日數次被電話召喚到各科室,有時能夠排除電腦故障、有時只能對焦急的護理人員賠不是的生活。下了班,連上網,光是追讀今天立法院周邊發生什麼事,又有哪些精彩的新文章出現,就可以耗到晚點名。命中注定,在歷史的火燒得最旺時,被迫待在半個島嶼以外的地方,夜夜刷動臉書的藍白色時間軸。包括但不限於寫作者的朋友在彼此的網站留言,彷如某種密語:「X月X號,你也在那裡嗎?」簡直像是集體抄襲張愛玲的名句:「噢,你也在那裡嗎?」在此時節,能聽懂的就是朋友。答案沒有太多種:我在:場內、青島東、林森八、濟南路,偶爾會經過中山南,比較讓人心疼的答案是行政院;或者像我,只能歉然,我不在。然後急急辯解,因為⋯⋯朋友瞭然地說,應該的,你又不是故意不來。但這樣並沒有讓我覺得比較好。事件的中期,終於抽了時間北上,和V見面,他說前幾天在那裡遇見了我們共同的朋友R。R一看到V,第一句話就是:「歹勢,昨天還在趕報告,今天才有空過來。」V一貫地像是沒有什麼別的心眼,轉述一則笑話給我聽那樣,說:「他幹嘛跟我道歉啊。」
但是其實我們都知道為什麼。
既然去不了,只好想些去不了的人也能做的事。寫作者會什麼?不就是打幾個字。寫作者有很多種,文字工作者,專欄寫手,記者,學者,純文學寫作者偏偏是在這種場合裡面最沒用的一種——前述幾種人都有堅實的知識和紀律,針對議題立刻搖筆為文,辭意鏗鏘,能明確帶領大家往正確的方向走。可是純文學寫作者自由自在慣了,不習慣命題作文(即使是自己命的題),不習慣限時完成,習慣「沈澱」,總要距離事件發生之後好久才能動筆。面對每個小時都有新訊息湧入的世界,文學人顯得遲鈍、笨重、不知所云。初期幾天,我不願意把版面「浪費」在其它訊息上,結結實實自我審查,言必稱318,什麼藝文活動、文章發表、刊物宣傳通通暫停。可是自己又沒有那個底料可以不斷發文,所以只好轉貼、轉貼然後轉貼。反而是一般非文學寫作者沒有包袱,用素拙的文字就能寫出真正有撞擊力道的作品:「如果今晚他們把我抬了出去 / 送進了警局 / 主播,請你跟我媽說 / 媽媽請不要擔心 / 就像妳曾經保護我一樣 / 我會保護自己 / 等天亮了 / 等天真的亮了 / 我就會回家看妳。」(引自網友Sarah Lo)這一個「天亮」的意象,變成此次運動集體創作的核心線索,直到那首「主題曲」〈島嶼天光〉,都還延續著:「天色漸漸光 / 咱就大聲來唱著歌 / 日頭一(足百)上山 / 就會使轉去啦。」
文學寫作者在這裡是尷尬的,這樣的文字,我們被馴化得雅不可耐的腦袋已經寫不下手了,所謂深沈和機鋒的「文學性」在這麼巨大又迅速的震盪裡看來又都像是兒戲。仿佛L一年多前就寫好的那篇得獎散文一直在等著這一刻,對準我們這些文學寫作者不管寫什麼、為誰而寫,卻總是往「寫得好不好」的牛角尖鑽的習性,是自嘲也是自譴:「我回頭檢查這篇散文的文學性。⋯⋯起心動念,我就痛心疾首。」有生命懸在刀口,而我們猶在意呼救的描述裡,有沒有寫活了鋒刃的光。最生氣的是,強逼自己不想那些,卻又一個字都寫不出來了,我們讓那些美學、範式、典律、類型論代我們思考太久了,脫掉它們就只剩下孱弱的無殼之蟹。自己寫不出來,就只好不停轉貼,加上幾句可有可無的按語,或者某處告急動員、或者在筆戰裡像是關節技一樣拆解那些錯亂而無知的,身為被統治者而站在統治者那邊的邏輯。但真的不甘心啊,僅僅這些,盡到的力量也太微薄,任何一個熱心的網友都能辦到,甚至做得更好。
還有沒有別的辦法,還有沒有別的寫法,是文學人真正可以派上用場的?
我還正在思考的時候,恐懼來了。322,週六晚上,我和女友C在青島東路坐了一晚。323我們去了台中一趟,傍晚我準備轉車回嘉義,要收假、晚點名了。突然C說,她有點擔心隔天上班日,守夜的人會不夠。送我到台中之後,她想再回台北去。我有一股隱隱的焦慮,不知該不該對C說出我的猶豫。能不能⋯⋯不要去?幾日裡,我每天搖旗吶喊,心裡盼望著就是多一個人,多十個人去,但是此刻,我卻猶豫著:能不能不要去?只因為——我不是能陪著一起去的自由之身。我感到自己的卑鄙與不誠實,對外人是那樣說,面對C又是另一番心思。但是,週六的守夜讓我感覺到,即使在相對平靜的那幾天,清晨警察換班時,大家都還是戒備著的。理智告訴我,除非王金平改變心意,不然立法院不會太危險,可是,如果改變心意的時間,就在今天晚上怎麼辦?
我知道如果我開口,C是會願意放棄北上的。但是我遲疑了很久,最終還是跟她說,那,要小心。
我告訴自己,也許有一天,也會有那麼一個場合我覺得非去不可,不去對不起自己,而也許那時她正好無法在場的。如果她開口希望我留下⋯⋯
如果在那種情況下,我無法承受兩難,那我就不該讓她承受一樣的兩難。
而且我應該努力誠實。我天真地想。
於是,就在323傍晚,我們在台中分開,一南一北。車到雲林的時候,我看到行政院被佔領的消息。下午我就隱隱然看到一些不尋常的動員,但沒想到會是這麼大的事情。我當下的第一反應是喝彩,無論如何,這是抗爭層級升高了,雖然代價可能很重。我打電話給C,告訴她狀況。掛電話後,我發現前晚一起靜坐的朋友都往行政院聚集了。從網路上,我開始看到警察調動的資訊,看到各種混亂的訊息,早些時候的焦慮,升級成貨真價實的害怕。為什麼剛好在這麼不穩的時候,我們會分開來,只有她一個人往危險的地方去?如果早一天,我想我們會毫不猶豫地直接過去,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,但起碼彼此就在身邊。但是,為什麼偏偏是在這一天。
所以當我回到嘉義宿舍,一坐在電腦前便焦慮如同強迫症一樣,每秒刷一次FB畫面。我反覆連去黑島青和台大新聞的粉絲頁,開著g0v那個後來一直對著吐司的直播。我找每一個可能會去的朋友,找大學同學,找在台北有宿舍的弟弟,把一樣的話告訴每一個人:C在北平東路,如果⋯⋯我算算她差不多抵達台北的時間打電話過去,幾次確定她跟某一位朋友一起走。然後我繼續刷畫面,手機聯絡。資訊不斷湧入的時候我害怕,幾分鐘沒有新資訊出現的時候,我也害怕。
為了讓自己鎮靜下來,我終於開始寫。
從318開始到323,我寫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,因為我還沒想出要怎麼切入。但有人已經衝在前面了。T日日午夜搭計程車到現場,幾篇不失她兼有雙關妙語、讓讀者笑淚齊出的散文,總在最精準的時間點,重新啟動人走下去的力量。H幾乎什麼時候都在,318,323,411,第一時間上傳現場照片與短訊,到家之後接著寫,有情感有觀點有文采,那是真正的捷才,身體的衝撞和體力的損耗仿佛反而是他落筆的能源,精神力令人嘆服。他們的文章我學不來,缺乏他們帶有的某種深邃知性,也缺乏那樣第一手的時空細節而,寫不成紀實性的文字。我也想過「虛構」,用寫小說的方式,騰挪現實,打造寓言。然而馬上意識到:「虛構」在這樣的場合裡萬分危險,化他人的血肉成自己的故事,豈止是僭越而已,更幾乎是一種冷血的收割了。更何況,這樣的場合,人還對虛構有興趣嗎?時間慢慢逼近323午夜,H傳了幾張第一手照片,今夜不可能看到他的文字被人們瘋轉的畫面了吧?在一切將要發生、而且可能性越來越狹窄明確,而使我的恐懼漸漸成型的期間,我好幾次不經心地點開我早已讀過的,他們這幾天來寫的文章。如果他們今天和我一樣,沒有辦法在那個地方,他們會怎麼寫?⋯⋯如果是我,該怎麼寫?⋯⋯
在恐懼逼擠出來的,咬牙的冷靜裡,我卻意外從他們讀出了「我該寫的東西」的樣子。——至少在那幾個小時內,我是全心全意如此相信,全心全意逼自己相信,這是我必該去寫的。他們的文章大多很長,論理、情感均俱,有動員的能量,也有反省的深刻,在臉書或BBS的世界裡,它們堪稱是言論的坦克車,足以證成一種人性所歸的必然性。然而,不是每個人都有足夠的精神油料去驅使坦克車的。人們讀了他們的文章,帶著充盈的力量回到自己的臉書、回到家人或朋友面前時,面對的卻是一個又一個瑣碎而混亂的爭辯。他們會把文章轉回,但也知道對手一定不會看。而要重複裡頭的論點或情感,卻又十分困難,因為當文章長到一定地步、論點深邃到一定地步時,雖然威力驚人,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嫻熟運使。
而大部份的人需要的是銳利的言論匕首,能隨時抽出,在情感或邏輯上讓對方理解,甚至是詞窮。
我寫不出他們能寫的。所以,我決定開始這樣寫:一段文章只講一個概念,它最好很短,少於五百字,能少於三百字更好。——事實上,當時C正在那裡,我也沒有精神能發展長篇大論——它包含一個簡單的邏輯拆解,一個讓不熟悉社科理論概念的人會覺得「意料之外、情理之中」的講法,如同好的小說細節。運動的現場總是千變萬化,混亂、蒙昧,即使身在其中的人,也常常不知道自己在這裡的意義是什麼。如果我在後線,能為前線的人做點什麼,就是幫一切的行動找個說法,讓大家安心,這一切並不是沒有意義的。我們正在一起做一件重要的事。重點不是真相,而是人們需要一個如此相信的理由。所以當那一晚,四下都在爭辯「為什麼要冒著被毆打的風險闖入禁區」時,我寫:
明知有可能被打,還進入那個場域的人,其實是在冒險對國家釋出一個訊號:我相信你還有最後的良知、體貼、同理心,我還願意相信你,所以我來到這裡。即使所有跡象都顯示,這麼做是危險的。
然後,我們看到了國家對此的答覆。
不要搞錯了,大家憤怒的原因不是「打人」,而是國家對此訊號的答覆。
那是我第一篇被「廣轉」的文章——那是一群寫作的朋友在318期間互相玩笑的名詞。意思是,你寫的某則臉書訊息成為幾個小時內的熱門文字,至少被人轉貼引用了數百次。而在鍵盤上敲下這虛張聲勢的堅定語句的我,同時仍持續焦慮地追蹤C所在的現場狀態。數百次其實並不多,即使加上因臉書運算法而獲得的上萬觸及率,也無助於大局。但這「廣轉」已是我們這一輩年輕寫作者所能散播、聲援的極限了,我們出書或有新作發表的時候,也並沒有這麼多的讀者。做到這個地步,才能稍稍覺得自己真的盡力用文字做了一些事。這之間,C有幾次電話進來,詢問她在當場看不見的網路消息。每一次來電我都鬆一口氣,但我回報的消息越來越糟。特勤進去了,水車進去了,江宜樺發表強硬聲明了。簡直是存心的玩笑,第一波攻堅的重點是北平東路, 媽的C就在北平東路。沒有接到電話的空擋,我持續焦慮,不敢撥過去,怕現場的混亂已經開始,讓她分神,但這樣也就不會知道她最新的情況⋯⋯於是我發更多的文章,每一則貼文都貌似堅定,冷靜,做出我根本外行的政治猜測。事後證明有些猜想真的錯得離譜,可是,當時在螢幕面前的人似乎也很需要這些錯誤,他們按讚,他們轉貼,而我繼續說話,不斷說話。恐懼啟動了語言,沈默令人難以忍受,也許我的聒噪與他們的聆聽是同一件事。
如果真的怎麼了,我敲擊鍵盤的同時甚至想著,就讓單位回去通報吧。我要夜車北上,去把C帶回家。大不了就是再回成功嶺禁閉八週。
事過幾天後,G轉述了她朋友的話,說要謝謝我那晚寫的訊息,因為我讓他們知道了事情為什麼是那樣演變,那些行為有什麼意義。
隔著螢幕我苦笑,對小說寫得極好的G說:「其實我哪裡知道現場做決定的人到底在想什麼。」
但是,作者已死,詮釋才要開始,更何況這一切真正的作者都忙於對抗水砲。這就跟我喜愛的小說、文學評論沒有兩樣,我有些無奈地發現了我們這些寫作人最大的秘密。挖掘意義這樣的工作,從來是看到三分證據講五分話,說久了,只要人們都信了,那就會是真的了。我們打造一組簡短的密語,試著安慰、激勵為數並不太多的我們的讀者,從他們的被安慰與被激勵中,我們才勉強讓不在場的自己覺得好過一些,好像真的發揮什麼作用似的。即使我們自己都不確定這些密語有沒有一扇可以打開的門,但是,還是要寫。文弱無力的語言愛好者如我們,面對權勢時只能與語言相依為命。
而我更清楚感覺到,語言不止一種。登入臉書藍白色頁面,我繼續磨造匕首。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,但是越寫越有感覺:這篇有,這篇沒有,也許可以調整一下段落,收聚焦點⋯⋯。在等待下一個「廣轉」出現之前,我切換畫面,登入只有少數朋友看得見的噗浪和BBS,鬆懈了全部寫作的紀律,說那些在「外頭」不能說的,不堅定、不敏銳、沒有機鋒、啃著指甲的焦慮。我寫的那些被「廣轉」的訊息有著真誠的樣貌,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,就是因為真正的自己不在場,我才能寫得出那一些話。身體不在場,語言也不在場。那時的我等於詐欺,終究我還是僭越地虛構了,雖然被虛構的是我自己。我殘酷地用行為嘲笑幾個小時前,顧著誠實而沒有攔阻C的自己。為了「大局」,為了平撫我自己的恐懼,我繼續寫。但我沒有告訴任何人,那一刻,我心底真正關心的事一點也不激情、崇高、偉大。我不要偉大的事了,一點都不要了。曾經我好想贏,可是現在那真的不重要了,我只在意一件事。
凌晨三點多的時候,C來電,她回到青島東路上了。沒事。我整個人垮了下來。
宿舍裡所有人都睡了,我摸黑爬到上鋪,閉上眼睛。那時候,很多血腥畫面已經開始瘋轉,網路上充滿著疲憊而憤怒的喧騰。但我真的該睡了,我已經沒有力氣了。躺在床上,我每個小時驚醒一次,猛然抓起手機,滑開,確定立法院那邊還是很安全,再睡。毫不心安理得,但是沒有別的選擇。
這一夜終會過去,就算時間緩慢如泥流,也從沒有一次逆行。
一週後,330,超過五十萬人席捲了那些讓人們數夜不眠的地方。如果每一束思念都能投射如光,那裡就曾經是整個星體上最亮的地方。我同樣收假趕回宿舍晚點名,然後在那一週前渡過輾轉一夜的同一個地方,我趕上新聞頻道重播剛剛結束的,畫面與聲音倍數放大的晚會影片。那位曾經也有寫作夢,差點跟我一樣變成只能寫字的文青,現在卻踏上了完全不一樣的路的學弟站在舞台中央。反而是他,在那盛大的歷史現場,喊出了所有念台灣文學的人都一定聽過的經典口號:「同胞須團結,團結真有力。」而不知怎麼的,隨著他嘶啞的聲音,我想起的卻是賴和未寫完的殘稿〈阿四〉當中,一小段完全不適合在這種場合朗聲說出的自白:「他心裡燃起火一樣的同情,想盡他舌的能力,講些他們所要聽的話,使各個人得些眼前的慰安,留著未來的希望。」那是在1920年代,魯迅擊打過的鐵屋,賴和鼓動過的舌簧。
不,我想起的不是勇士當為義鬥爭。不是這句一百年來,我們「廣轉」的詩。而是盡他舌的能力⋯⋯
只能盡舌的能力,現下的只有慰安,希望只能寄放在未來。這時候我才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心底貫通了,我以前從來沒有讀懂過。原來這就是他們的噗浪、他們的BBS,在那沒有智慧型手機和g0v的年代。原來這一切早就發生過。那些久遠的字一直試著告訴我們、而我們要走過這一遭才讀出來的⋯⋯那所有書寫的舌的背面。
(收錄於《暴民画報:島國青年俱樂部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