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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退讚台灣史】1970年2月8日,泰源事件。

2019/09/12 _時事雜談
1970年2月8日,泰源事件。

1970年是台獨志士前仆後繼的一年,除了4月的黃文雄刺蔣案,還有2月的「泰源事件」。從國民黨的角度來說,這是非常明確的警訊。如果說1940年代的反抗運動,還可以解釋為「日殖遺毒」的話,1970年代則是在國民黨治下成長、求學的一代人,用最決絕的姿態否定了國民黨的施政結果。

泰源事件的主要策劃者有六人:江炳興、鄭金河、陳良、詹天增、鄭正成、謝東榮。

帶頭的江炳興,是個想很多、想很遠的人。他高中就讀台中一中,畢業之後不像其他資優生去念大學,而是投考了陸軍官校。他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,從中學時代就有台獨的思想,他們萌生了《聖堂教父》一般的遠大念頭:如果要推翻政府,就要掌握武力;要掌握武力,那就去念軍校。

他們是這樣想的:如果有更多本省人投考軍校,並且從軍校畢業、擔任軍官,甚至在軍校中吸收志同道合的夥伴,台灣人就有可能獲得自己的武力。他們甚至算得很清楚,只要有50個本省籍營長,就可以掌握兩萬多名兵力。

當然,世事並沒有少年的夢想這麼簡潔。他們確實考進了軍校,但卻因為各式各樣的告密和事件,而一一敗漏形跡。江炳興在三年級時被捕,關押在新店監獄。不過,人雖然被關進去了,抵抗之心卻不曾稍減。囚禁他們的監獄,其中過半是獨派政治犯,江炳興遂密謀在監獄中起事。

於是,他透過獄中結識、同為獨派的林金煌醫師,拿到了兩公斤的砒霜,試圖對獄卒下毒。

(......砒霜耶,這不是「台灣奇案」才會出現的手法嗎。)

再一次,這次行動又因情報外洩而失敗了。江炳興於是被關押到更偏遠的台東泰源監獄去了。

江炳興有放棄嗎?當然沒有。

這時候,江炳興已經三十歲了。抵抗之心不死,只是越來越老練。多年和獄卒纏鬥的經驗,讓他知道行事要更有耐心、更細膩。他和鄭金河等人觀察了監獄的情形,發現兩件事:

1.泰源監獄有「外役」的制度,部分囚犯可以申請調到外役,白天出外農耕、伐木,晚上才收回牢房。

2.監獄內部的戒護兵力,主要由外省人組成。然而,監獄外圍的「警衛連」,卻是由本省人組成。


於是,從1969年開始,江炳興與他的夥伴們,就開始卯起來交朋友。他們分別申請調到「外役」,摸清車輛的位置、與附近村落的原住民、神父往來;同時,他們也與監獄內的其他囚犯互通聲氣,約好了屆時一同起事。這些囚犯中,包含了後來以英文教科書成名的詩人政治犯柯旗化,也包含參加過「二七部隊」,在二二八中指揮烏牛欄會戰的黃金島。他們的行事比過往更加細密了,即使總共吸收了數百名軍人、犯人、居民,卻始終未曾走漏消息。

2月8日,他們的計畫啟動了。主謀幾人全部寫好了遺書。

原定計畫是這樣的:

他們將趁著「外役」工作時,持刀刺殺中午換班的衛兵,搶奪槍械子彈,並且打開監獄大門,與牢房內的同志會合。他們預計將奪下兩門火炮、五挺機槍及一批步槍,利用這些武器來發起台灣獨立的革命。

獲得武器、集結同志之後,他們有三個目標。

一是攻佔台東的中廣電台,對全島播送〈台灣獨立宣言〉。他們在外役期間,認識了村子裡面的神父,神父已經幫他們把宣言翻譯成英文、日文版本,並且備妥了國語、台語、日語、英語的錄音帶,隨時可以播送。

二是突襲台東的軍港,奪取一艘軍艦,在海上與蔣介石政府對峙。

三是隨原住民退入東部山區,在山區裡面游擊抵抗。

是不是真的想得很遠。

但他們已不是天真的少年了。他們心裡很清楚,如果能完成第一個目標,起碼送出台灣人希望獨立的意願,這次革命行動就算是達成最低門檻了。

可惜的是,犯人的組織再怎麼嚴密,終究難以對抗國家機器的力量。他們在刺殺衛哨這一步就失敗了,因而使衛兵有求援的機會。監獄厚重的防護門關閉了起了,憑著手上的少數槍械根本打不開。最終,在本省籍的警衛連連長勸說下,江炳興、鄭金河、陳良、詹天增、鄭正成、謝東榮等六人放棄計畫,開始逃亡。

二月下旬,他們陸續被捕。他們被送進警備總司令刑求,隨後被判決送到綠島「集中管訓」。然而,當判決的公文呈到蔣介石面前時,蔣介石親手以紅筆批示:「如此重大叛亂案,豈可以集中綠島管理了事,應將此六犯皆判刑槍決,而賴張李等三犯,以警衛部隊士兵,而竟預聞逆謀不報,其罪難宥,應照法重處,勿誤。

這是十分諷刺的一幕:連警總都比蔣介石有法治精神。

最終,江炳興、鄭金河、陳良、詹天增、謝東榮等五人都遭到槍決。在往後獨派的史書裡面,稱為「泰源五烈士」。

嗯?不是六個嗎?

不只,本來應該死幾百人的。

之所以只有五位,是因為他們從一開始就講好了:被捕之後,無論如何刑求審問,都絕不牽連其他同志。而六人之中的鄭正成,則被賦予了「把這個故事帶出去」的任務,因此他們口供一致:鄭正成是被其他五人綁架的,並非自願參與其事。

要有一個人活著,記住這些事情。

不只,整個監獄及周邊居民,幾百個人都因為他們的堅忍而活了下來。

他們挺過了刑求。至少這一仗,他們沒有輸。

5月30日,五人遭到槍決。在被提出牢房時,江柄興轉頭對著那位,準備要帶著大家的記憶活下去的鄭正成說:

臺灣如果沒有獨立,是我們這一代年輕人的恥辱!

他們當然不是恥辱,他們會一直被記住。在戰後漫長的時光裡,他們證明了台獨並不只是一群文弱書生的腦內空想而已,而是一種可以有血氣的執著。

不過,他們五人的遺書,卻要等到四十二年之後,才會送達家人手中。在這之前,政府不但扣留遺書,更完全封鎖消息,家人並不知道快要出獄的兒子為什麼突然就被槍決了,外界只知道有「殺人越獄」的匪徒,而不知他們的志向。江炳興在遺書裡寫道:
 

「懷著理想深知努力,最後乃以路途走得過遠而死,想爸爸媽媽以此念兒時,當可減少幾分悲傷。」

「爸爸媽媽常因我流淚,常祈求上天憐憫,終能使流淚變成歡樂。」

「兒甚想念爸爸媽媽,但願真有來生,以求報答。死前千言萬語,不知從何說起......」


沒關係,我們會接著往下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