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激戰的筆,燙手的心

2020/12/28 _文學評論

    生活在社群網路極為活躍的當代的我們,對於「筆戰」絕不陌生。你或許也曾一時因為什麼議題而激憤,在網路上與某個不知名的網友大打出手;或就算你天性溫柔,也一定多少旁觀過別人的鍵盤火花。在這樣的時代,來重溫台灣文學史上的「筆戰」,正是最「著時」(tio̍h-sî)的議題。

    因此,當我知道國立台灣文學館要籌畫「不服來戰:台灣文學論爭特展」時,心底不禁暗喊了一聲:幹得好啊!也正因為有這樣的激動,所以當台文館邀請我參與展場的文案潤飾,以及「展覽圖錄」(也就是你手上的這本書)的邀稿編寫時,我也就無法以能力不足推辭,戰兢接下了。

    「不服來戰─臺灣文學論爭特展」以「戰語言」、「戰身份」、「戰西化」、「戰鄉土」、「戰課綱」等五大核心議題,將百年以來的重要臺灣文學論爭事件化為各式具體場景展出。受限於展場展示手法及空間的天然限制,展場中勢必僅能對各個論戰提綱挈領,略微陳述,而無法深入介紹各個論戰的脈絡及意義。

    因此,這本「不服來戰─臺灣文學論爭特展」的圖錄,便在展場文案的基礎之上,邀請學者、作家針對各個重要論戰進行評介。全書分成兩大主軸,其一為展場文案及展出文物之圖像;其二則為學者、作家所撰寫的專論。原則上各篇專論以四千字至五千字的篇幅,每篇介紹一個或一小群彼此關聯的文學論戰。由於此一圖錄以「面向普通讀者推廣文學觀念」為核心,因此除了學術的正確性之外,也力求文字清晰易讀,盡可能避免過多艱澀的理論鋪陳。

    上述文章與「不服來戰─臺灣文學論爭特展」所提及的各個論爭大致重疊。不過因為篇幅較為廣闊,因此也特別加強補充了幾個論戰,補足更完整的文學史視野。如蔡林縉所撰之〈雙陳故事:陳映真與陳芳明的跨世紀論戰〉和鄭清鴻所撰之〈那些年,幾場「被消音」的文學爭論:「台語文學論戰」的前世今生〉,在展場上都沒能有太多表現,但幸有台文館規劃出版之本書,而能有更廣闊的篇幅來探討。

    此外,展覽文案設計了「由新舊文學論戰開始、國文課本的文白之爭結束」的結構,顯示過去一百年來文學議題的「進展」與「未竟」,指向未來的文學議題。為了呈現這樣的「指向未來」之結構,我們特別邀請了參與「文白之爭」的代表性作家廖玉蕙,以親臨論戰現場之作家的身份,撰寫了〈高中課本裡文白比率拍版定案後的思考〉。以全書結構而言,此前十篇專論均為後設性的文學史陳述,第十一篇的〈高中課本裡文白比率拍版定案後的思考〉則轉以「事件發生中 / 參與者發聲中」的視角來鋪陳。

    「不服來戰─臺灣文學論爭特展」以「論戰」來呈現台灣文學史,本身即饒富意義。本書的出版,不但是為了留下展覽紀錄,也具有盤整百年以來文學發展,進而以此展望未來的意義。此刻出版「不服來戰─臺灣文學論爭特展」圖錄至少有三個意義:

    一、「文學論戰」呈現了過去作家們思辨的軌跡,而就在這些軌跡的延長線上,我們可以看見「今日之台灣文學何以是台灣文學」,甚至「今日之台灣何以是今日的台灣」。我們此刻的榮景與困境,都可在歷史中找到線索,也或許能因此指向未來。

    二、過去一百年的「文學論戰」,在「事件」的層次上雖然已經「過去」,但作家們所爭辯的問題,都仍能成為未來文學發展的參考座標;他們的暫時性結論,很可能正是下一代文學發展的問題化起點,「過去」卻並不「過時」。

    三、面對新媒體時代更加活躍 / 更加激烈的輿論環境,「文學論戰」的過往,可以提醒我們「筆戰」改變思想、乃至推進歷史的可能性,也可讓我們從「筆戰」及其後果的思辨中,反省它的局限性。

    台灣社會有東亞文化的遺風,常有「以和為貴」的風氣。然而,即便在這樣的氛圍下,作家們仍然有不得不揮筆迎戰的時刻,而連綴成了百年的文學論戰史。他們激動的筆端,其實蘊含的是跳動的心:正是因為對文學有所信仰,所以有所堅持;正是因為對文學的熱愛熾烈,所以難免互相燒灼。

    或許借用郭松棻的小說〈向陽〉中的名句,更可以狀摹這種熱切:「他們吵架時,不時出現某種刀鋒般的智慧,精華異常,然而卻只能用來傷害彼此。」這話原文說的是伴侶之間的相愛相殺,但我在編潤「不服來戰」相關文字,重溫前人的激戰、重讀本書作家、學者們深刻評介論戰的文字時,腦中不斷縈繞的,卻是郭松棻的斷語:「他們就固守自己的陣營,絲毫不相讓。他們還太年輕。他們要活得像一場暴政。他們都有一顆滾燙的心。他們對自己,就像對對方,都亮出了法西斯蒂。現在你在台北很難找到這樣燙手的心了。

    最後,感謝所有參與之作家、學者戮力協助。台灣文學的論戰仍有許多議題和細節值得探索,限於篇幅,難免掛一漏萬。希望此次階段性的成果能夠拋磚引玉,繼續深化大眾讀者對台灣文學的理解與支持。

(本文為《不服來戰:憤青作家百年筆戰實錄》序言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