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幾天，我受邀試玩 迷走工作坊 Mizo Games 的新桌遊《二O四五》。這款桌遊設想二O四五年中國侵略台灣（跟我的小說差兩年！），玩家扮演台灣境內的各大勢力，包含政府、商界、科技界、民兵及第五縱隊等等，為了自己戰後的存續與榮耀而戰。也就是說，這不是一個「齊心抗敵」的遊戲，而是一個「如何在戰爭中獲取己方最大利益」的遊戲。
更麻煩的是，要是玩家自己不揭露，你可能永遠不會知道別人的陣營與立場是什麼。
光這個冷酷且現實的設定，就讓我先在心底按了個讚。
當天試玩，同場的玩家還有 林立青 、 瀟湘神 、 A編工事中，是一個本土派作家場。如果真的把我們四個丟進遊戲裡的場景，我們大概都不會懷疑，彼此是會「齊心抗敵」的。我本來是這麼想的。
直到我發現，我抽到的勢力是「促統會」。
促統會的勝利條件很微妙。最直觀的贏法，就是明助暗助共軍，讓他們能夠佔領六都裡的四都（遊戲裡的六都是台北、新竹、台中、台南、高雄、花蓮），達成「共軍勝利」的條件。一旦共軍勝利，所有被共軍佔領的大小據點，都會變成我的分數。百分之百就是個第五縱隊的腳本。
不過，也有另外一種比較扭曲的贏法：那就是不要揭露自己的第五縱隊身份，同樣認真「反共」。只要沒有人發現我的身份，我同樣可以靠戰功勝過同場對手。這也會是一個很好玩的結局，試想，如果最後我奪下最高的戰功，獲得「台灣英雄」稱號，牌翻開來卻是促統會的，豈不妙哉？
我們的試玩只進行三回合（正式版可能會打到五回合），我稍微考慮之後，決定第一回合先觀望一下局勢。當然，我心裡是比較想要第二種贏法的，雖然這不是真實的戰爭，但要當第五縱隊，我還是有點心理障礙XD
遊戲開局時，共軍在「北、中、南」三個外海登陸區重兵集結，隨著回合的推進，一波一波上岸。玩家方面，則以第一支抽取到的部隊，決定一開局的責任防區。我的第一支部隊登場於雲嘉南一帶，是機動力高超的「機械飛行兵」。瀟湘神比我偏南，很快就趕赴高屏海灘防守。A編則登場於桃竹，並且很快打通了新北到蘇澳之間的通道。我們都各自有一些斬獲，擊退了共軍小股的部隊，也完成某些戰術目標。
然而，最誇張的是林立青。
林立青登場於中彰投一帶，一出場就抽到幾支不錯的部隊。到了第二回合，當林立青發現共軍第一波主攻方向就是中部時，他迅速把旗下的三支部隊聚集到清水，形成整個台軍陣營兵力最厚的一個區域。
同一時間，我、瀟湘神和A編都沒想到（或沒辦法）集結旗下的部隊，因此也只能清剿小股的共軍兵力，慢慢向戰略要地前進。特別是高屏一帶，雖然我和瀟湘神都有心南下，但共軍登陸的速度更快，我們不至於打不贏，然而卻因為出生點位的關係，還需要一點時間。
於是，第二回合變成林立青華麗的殺敵秀。透過計算好的行動步驟，林立青把中部主攻的共軍通通「拖」上岸，並且在清水海灘重創共軍，消滅了一整支精銳兵團。他手上那支從「台北大空襲」轉世而來的機械狗部隊大殺四方，堪稱護國忠犬。他消滅的共軍數量，差不多相當於另外三位玩家的兵力總和。而也因為他在中彰投的戰果，他也同時完成了許多「上級交辦」的戰略目標（比如「在中彰投地區收復若干據點」之類的），這些戰果都讓他的分數暴增，瞬間成為其他三位玩家望塵莫及的程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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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圖說：林立青麾下大殺四方的「軍規機械犬」)
林立青的分數有多高呢？就是我們其他三人的分數加起來，大概也只到他胸口的程度。
這時候，我突然意識到，作為「促統會」的成員，我此刻幾乎沒有「不背叛」的選項了。
林立青的分數是我的三倍。就算我有足夠的戰力，能夠消滅同樣數量的共軍，但由於我和瀟湘神共同防禦南部，注定也會被分食一些戰果。更何況，在我對抗南方來敵時，林立青還可以揮師北上，消滅北部登陸的共軍。他的兵力雄厚，尋常共軍的攻勢大概已經無法削弱它了。
也就是說，我已無法「默默殺敵、在不揭露身份的情況下成為台灣英雄」了。
如果在現實世界裡，一旦台灣方面勝利，林立青這位「台灣英雄」，就算要成為獨裁的大總統，也是會受到萬民擁戴的。而我代表的「促統會」勢力要是被發現身份，自然就會萬劫不復了。
我開始感受到《二O四五》遊戲機制的可怕了。只要你想贏，你就有無數背叛的理由。
就像現實世界一樣。
好吧，就來當一次叛徒吧。
輪到我的行動時間，我揭露自己的「促統會」身份。這一揭露就沒有回頭路了，非得讓共軍佔下六都裡的四都不可。但是，揭露身份會帶來一系列的行動選項，讓我能大規模引導共軍上岸。這時候，全台各區的局勢是這樣的：
- 雙北幾乎沒有台軍駐守，北部共軍一登陸就能迅速進入台北。
- 桃竹苗一帶雖有台軍，但共軍集結區有兵力優勢。
- 中部林立青兵團軍勢強大，可以往南或往北增援。
- 雲嘉南高屏區域台軍與共軍五五波。
- 有一支共軍正從屏東進入東部，東部暫無台軍駐守。
我權衡局勢，覺得贏面不低。四都當中，台北、花蓮都沒有台軍，幾乎已是囊中物。而我這一背叛，雲嘉南高屏的均勢就會被打破，高雄與台南淪陷也只是時間問題。唯一麻煩的只有林立青。但是，林立青喜歡大兵團決戰，勢必只能在南、北兩個方向二選一，並且行動會比較緩慢。而這個時候，距離遊戲結束只剩下一個回合了。
也就是說，勝負的關鍵是時間。我只要能夠拖住台軍各部，同時火速進佔各大核心都市，屆時台軍剩餘的兵力再多，也將無力回天。
於是，我發動手上的行動卡，採取了以下幾項行動：
1.南部共軍大兵團上岸，包圍瀟湘神。
2.中部共軍轉換攻擊方向，進佔新竹，與A編對峙。
3.引導一波共軍進佔斗六、嘉義、布袋各據點。
4.我的直屬部隊北上南投，威脅台中。
這個打法的意圖很簡單：我要的只有四都，所以我要「搶五」，讓台軍集中火力跟我搶第五都，如此就能有空檔佔下所有戰略據點。所以，我將台軍分割成兩塊，兵力較弱的瀟湘神由優勢的南部共軍處理；兵力較強的林立青和A編，則盡量將他們擠壓在中部一帶，透過多層防線逐步牽制。說真的，以林立青的兵力，他要攻擊任何地方，我都是守不住的。但是每一個據點的攻防都至少要耗費一次行動力，因此，我不但不應該避戰，反而應該把薄弱的兵力推到他的駐地附近，逐層牽制退守。
只剩下一回合了。
一開始，我的策略看起來是有效的。瀟湘神的部隊遭到重創，最終只能阻截南部的共軍進入東部，但高雄、台南完全落入共軍之手，並且在遊戲結束以前，都無法恢復。A編同樣遭到重創，無法奪回被共軍佔領的新竹，並且因為有其他行程而退出戰場（X）換玩家下場（O）。這位玩家是主辦單位的 張邵年 。他顯然頗為動搖，時而做出幫助台軍的舉動，時而做出幫助共軍的舉動，顯然是想要在我與林立青之間畫等邊三角形（？？？）。也就是說，六都已經拿下三都，而台北和花蓮都兵力空虛，我很有機會高標完成勝利條件。
這時候，為了不要讓可怕的林立青兵團到處亂跑，我持續逼近台中，但不進佔台中。當時中部的狀況十分詭譎，台中周邊的據點都被雙方的重兵所佔據，但就是沒有人敢進城。由於規則和行動力等因素，誰進城誰就會陷入被動挨打。這膠著的狀況正合我意，我不需要真的拿下台中，反正其他五都我都是優勢。我只要讓林立青覺得「我一離開台中就會掉」，就完成了牽制效果。
不過，就在我殫精竭慮對付林立青兵團時，被我忽視的另外兩位玩家，卻做出了出乎意料的舉措。
首先，瀟湘神從高屏地區撤退到東部，於花蓮休整復活之後，開始經營東部。從我的觀點來看，共軍在南部兵力大優，只要沿台東北上，佔領花蓮並不困難。但是，由於此時已是第三回合，我沒有足夠的行動力調動南軍東上。因此，我打算由北部戰區揮兵南下。瀟湘神顯然也意識到這條路線很重要，於是進兵蘇澳，同樣打算拖延阻截。
而此時，一直在畫等邊三角形的張邵年揭露了身份：他是中央政府軍。
幹，你是中央政府軍剛剛還在那邊搖擺不定，果然是柯文哲？？？！！！
（但如果2045年會有一位這樣的總統，他顯然要比2024年的版本更知道怎麼報帳）
中央政府軍的能力，是可以即刻從海外召喚一批援軍入島，投入最後的預備隊。（當然，如果戰局不利，他也可以流亡海外，把部分軍隊送出台灣以保留實力）這批援軍進入北台灣之後局勢丕變。張邵年的兵團火速進佔台北，把共軍的部署打的一團亂。台北這一都我是註定拿不到了，但連我本來打算攻打花蓮的主力部隊，都被張邵年卡在淡水。雖有一戰之力，但路程遙遠，這一都也算是沒了。
總結局面，六都狀況如下：
- 台北：張邵年兵團（台軍）
- 花蓮：無，結算時計入台軍
- 新竹：共軍
- 台中：無，結算時計入台軍
- 台南：共軍
- 高雄：共軍
也就是本文附圖裡的樣子。
台北、花蓮沒希望，最後就只能決戰中台灣了。
就在這個時候，林立青兵團進入台中駐防，三支厚重的部隊合兵一處。
我開始覺得絕望了。我一直在逃避的正面對決，最終還是得發生。
在有限的行動力裡，我集結了兩股兵團，一支在南投、一支在苗栗，南北夾擊台中。可惜在遊戲規則裡，夾擊似乎沒有特殊效果。即使兩支部隊加起來的總兵力是超越林立青兵團的，但分隔兩處、分別攻擊，終究還是沒能在時限內奪取台中城，以共軍失敗作結。即使在戰爭結束時，共軍已經佔領了33個據點當中的22個，但台軍保住了政經中樞台北、頂住了共軍主力進攻的台中、也沒有讓面向太平洋通道的花蓮淪陷。
而我，作為遊戲裡的第五縱隊，雖然覺得有點可惜，但還是有點慶幸共軍沒有贏。這遊戲讓我們這些本土派的玩家玩，真的很容易在遊戲內外精神分裂。
但是，這也正是《二O四五》最有趣、最值得品味之處。在現實生活中，我們各有各的立場，我們很難察覺到別人的立場，是在怎樣的「勝利條件」或「初始設定」裡形成的。透過遊戲隨機抽取的陣營，你可以在每一輪遊戲裡面扮演不同的立場，從而更能夠去體察：為什麼有人會做出「對你來說不可思議的決定」——比如投共，我一開始根本沒有打算要投共的嗚嗚。真正讓我反叛的契機並不是「共軍很強，我打不贏」，反而是「友軍表現太好，我永遠追不上」。
仔細想想，這是不是很符合現實的政治情勢呢？這正是人性。而戰爭，就是一個會把人性完全激化的情境。
總之，我覺得非常好玩，這是我玩過迷走那麼多款桌遊裡，最讓我激動、也最讓我認真思考的。上述戰報，就是我遊玩過程中的心路歷程和體驗，歡迎大家參考。如果有興趣參與募資，歡迎點入以下連結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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