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第一次拿創作補助,是2010年,那年我22歲。
我向國藝會提交了一個短篇小說集計畫,獲得了24萬元的補助。那時的最低時薪是九十多元,我還記得當時跑去清大的收發室打工,練到可以閉著眼睛把特定系所的信件,準確地丟進數十個格子裡。這24萬補助,對我來說簡直是天價——我可以一年多都不必打任何工,安心窩在宿舍裡面,把我想寫的書寫完。
24萬耶。那時的最低薪資,一個月也不到1.8萬。
那個時候,我還只是一名即將上研究所的學生,還沒出版自己的第一本書,當然也不是什麼名作家。
這筆24萬元的補助費,不只是給我生活費,更帶給我一重保障:只要我努力寫,哪怕我寫的東西不受市場青睞,至少這裡還有一條路。
那本國藝會補助的小說集,叫做《堊觀》,是一本困難到我現在都會覺得「幹嘛這樣為難讀者」的後設小說。從商業角度來說,那本書賣得並不好;從業界角度而言,也沒得什麼大獎。
如果讓陳玉珍來說,他一定會覺得,這就是一個來要飯的窮文人吧。
可是,他不會懂的事情是,一筆補助不只是換到一本書,還可能會換到一個「繼續創作的人」。如果沒有這一筆補助的鼓勵,我想我不會有勇氣,在畢業之後立刻投入專職寫作。如果沒有投入專職寫作,這十五年來,我也沒辦法累積十幾本書、一個yt頻道和其他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。
我最後一次拿補助,是十年前的2016年。在那之後,我感覺我有了一定的信心跟資源,可以放掉補助這台「學步車」了。從那之後,我便不投補助,開始努力「跟市場拿錢」。我當然不是什麼銷量巨人,但只要能夠自給自足,我就覺得不該佔據補助資源,要把機會讓給更多,像當年的我一樣的新人。
所以,這幾年,所有上過我小說創作課的人,一定都知道,我會花整整兩堂課的時間,教大家怎麼寫補助企劃、幫學生審閱補助資料。小說的世界何其浩瀚,我完全可以用各種文本、理論和解析塞滿數十堂的課程,但我知道,只要學生繼續創作下去,他們遲早會學會該學的東西。最難的不是知識,而是「繼續創作下去」。
我能盡的微薄之力,就是讓他們知道,台灣的政府體制裡,至少有一個能夠幫助文學新人闖過第一關的補助機制。
陳玉珍說對了一半,也說錯了一半。
對的那一半是,沒錯,補助確實是賞創作者一口飯吃。
錯的那一半是,補助不是他鳴鼓攻之的楊力州導演那種等級的創作者在吃的,甚至也不是我這個不如楊力州導演的寫作人在吃的。
我們出來為預算請命抗爭,不只是飲水思源,更是生怕水流斷在我們這一代手上。
你刪掉2025年的預算,影響的不是2025年,而可能是2035年、2040年的一整個創作者世代。正如同,你如果刪掉的是楊双子當年拿到的文化部補助,你刪掉的就會是2024年,華文世界第一個拿到美國國家書卷獎的創作者。
我早就不需要這一口飯了,但是台灣下個世代、下下世代的年輕創作者,也許就差那一筆生活費、那一筆製作費。你得先把他們養壯養大了,他們才有氣力去面對殘酷的商業競爭。
就像你不會跟一個嬰兒說:喂,你給我自己去賺生活費,憑什麼要大人餵奶?任何人都知道,每一個嬰兒要是能夠好好長大,都有機會帶給你無限的驚喜與回報。
一個社會的文明程度,正取決於它有多少餘裕,去投資「暫時看起來沒用,但以後會有大效應的東西」。台灣並不窮,立委們大手一揮,砍掉的都是億來億去的經費。文化相關經費,根本只是九牛一毛。但正因如此,我更難理解,為什麼連這一毛都講得好像我們貪得無厭一樣。
這套道理,本不需要我寫這麼長的文章來說明的。早有一個很簡單的詞來描述,叫做「遠見」。只可惜,對很多文盲級立委來說,這個詞的筆畫似乎還是太多了。
・全台罷免相關資訊連結
我們為預算請命,是不要水流斷在我們這一代:回應陳玉珍「要飯」說
2025/01/20 _時事雜談
![](https://chuckchu.com.tw/storage/upload/article/coverPhoto_20250120125228_q61.png)